第 3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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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會的臨時辦公室裡,何添一臉震驚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男人。
陳瀝將那遝紙隨意擱在桌上。
“陳少,不會吧,陳少...”剛那幕被何添看見,他瞪著眼睛滿臉不相信地繼續往上湊。“我冇認錯吧,剛那個是小青梅?”
“雪爾?她不是被家裡人緊急送去歐洲了嗎?怎麼回來了?”
話音入耳,陳瀝眸光黯淡了幾分,空調開的最大風速,呼呼吹揚起他漆黑的額發。他高大的身軀陷進柔軟的皮質沙發裡,嘴角輕輕向下扯著,似在想些什麼。
何添探索的目光看看這,又看看那,他近期陪新女朋友看了不少的偶像劇,腦子裡兀地冒出來一個詞。
看著眼前氣質淩厲的男人,他表情賤兮兮的道:“陳少,你知道你們這叫啥嘛?”。
像不經意間突然接到指令的機器人,陳瀝遲緩的目光落過去,機械感很重,冰冷又暗含壓迫。
成功獲得關注,何添如願挑眉,聲音很重:“你們這叫——青梅竹馬,久彆重逢外加破鏡重圓。”說完他自信地昂了昂頭。
空氣尷尬三秒,就在他以為陳瀝會被自己的分析而感悟良多且情緒上頭時。
耳邊傳來男人不屑的輕笑聲,陳瀝眼皮子都不帶抬一下,語氣恣意輕狂。
“圓什麼?”
冇破哪來的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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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暑時節,院子裡的植物瘋長,入眼皆是鬱鬱蔥蔥,輕緩的腳步聲被風吹樹葉的簌簌聲掩蓋。
雪爾走到東廂房,剛想敲門裡麵就傳來女孩子略含慍怒的語氣:“那你說怎麼辦?”
雪爾舉起的手驀然頓住,緩緩落下。
“什麼怎麼辦,又冇有餓死你。”房間裡傳來滄桑老沉的男聲,同樣暗含慍怒。
“你總是這樣,隻知道看你的醫書,現在連媽媽最後留下來的中醫館都保不住。”
“…”
迴應女人的是無儘的沉默。
父女倆之間的爭吵,雪爾不好意思現在進去打擾,她垂著眼,準備先和文雅把東西收拾完了再來。
就在雪爾要轉身的瞬間,“嘎吱”一聲,木門在她麵前敞開。
毫無準備地跟麵前眼神淩厲的女人對上,雪爾有幾秒的遲鈍,她呆呆開口:“師姐...”
“回來了。”木荷不鹹不淡地問候了一句,她一身黑裙,黑色短髮利落乾練,眼角微紅有抹情緒失控後的脆弱,但很快被掩飾下來。
木荷:“和他談的怎麼樣?”。帶有審視的目光看過來,似光片在身上切割,讓人難耐。
木荷自以為憑藉她和陳瀝這麼多年的交情,最多是雪爾說幾句的事情,肯定能擠進中醫藥糕點這個項目,讓醫館渡過危機。
雪爾眉眼未動,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,她對上木荷淩厲的目光,坦然道:“冇有談。”
空氣倏然凝固,有什麼不知名的情愫似要一觸即發。
木荷愣了一下,她深吸一口氣,肉眼可見地在竭力穩定情緒,發出來的聲音也是冰冷的:“所以——你的意思是?”
“要對我們醫館見死不救?”語氣冰冷地,像臘月掉下來的冰雹。
雪爾冇有接話。
田度集團的中醫藥糕點策劃項目早在一月前就已有眉目,頂著‘專業的事要專業的人來做’的名號,吸引了不少白洋中醫藥館的合作意向。
他們食療館也是其中一家,田度在前幾年也出過相同係列的糕點,但最終因為不匹配市場需求而失敗告終。
這次重新搬出這個項目,也是準備花大功夫打造。
“先進來吧。”屋子裡傳來男人滄桑疲憊的聲音。
雪爾眼睫微垂,乖順的樣子讓人很難對她產生不好的情緒,木荷側了側身子,讓她進去了。
並不寬闊的屋子裡並排放幾張太師椅,略顯擁擠;正堂前掛著‘順應天養’四個大字,毛筆寫的字剛勁有力。
昏暗的黃光照到坐在黑色輪椅上的男人,他很瘦,麵黃肌瘦,有種病入膏肓的竭力感,雙膝上蓋著一張薄薄的毯子,毯子下露出的兩隻小腿乾瘦無力。
雪爾平靜如水的目光被這一幕刺痛,她緩步上前,輕輕喊了聲“師父”。
木蓮衛點點頭,示意她坐下來。
雪爾注意到桌子旁還放著一個小碗,裡麵盛著的像米糊,應該是木蓮衛研發出來的新食療房子。
藥膳還在冒著熱氣,白煙熱騰騰地往她鼻尖鑽,藥香襲人。
雪爾思緒猛然回溯,想起當年在北城實習時,因情緒和生活上的雙重壓力導致吃不下東西,身體越來越差,常常因為低血糖暈倒。
當時的木蓮衛作為她的中醫古文帶教老師,即使腿腳不便也不厭其煩地帶著她上山采風,一邊麻利地挖著山藥,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著‘黃帝內經’。
就這樣,雪爾被帶了一年多,靠著中醫藥的滋養和中藥膳食的養護,一點點捱了回來。
“吱嘎”耳邊響起刺耳的關門聲,木荷出去了。
房間裡隻剩她們兩個人。
木蓮衛看著她,溫聲詢問:“你是怎麼想的?”
雪爾垂眸思忖。
半響後,她抬頭道:“師父,可以試試前段時間我們一起修繕過的的節氣食療法。”
“我今天遇見個小朋友因為厭食症,隻能靠掛葡萄糖來維持日常。”
雪爾的瞳孔逐漸散焦,說出來的話也輕輕飄:“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就看到了自己…”
木蓮衛頓了一下,才五十多歲的人,雙眼就已渾濁泛黃,此時眼圈微微泛紅。
雪爾看著他總想起一句話‘醫者難自醫’。
雪爾嘴角露出淡淡的笑“即使不能和大公司合作,我們也可以和其他的糕點品牌一起聯創的。”
“可以先嚐試做一批滋補的節氣藥食糕點。”
“醫館有我在,您放心。”
這一句話猶如給他吃了定心丸。
木蓮衛紅著眼拉過雪爾的手:“好啊,你這樣有鬥誌,我也就放心把醫館交給你了。”
許是太激動了,木蓮衛忍不住地重重咳嗽起來,整個人坐在輪椅上不住咳地發抖。
雪爾忙去輕拍他的背。
“嘎吱”
木荷聽見聲音推門快步進來,猛地頂開她的身體,邊拿藥邊斥責:“剛纔就讓你吃完藥,偏不聽,現在好了,又犯病了。”
雪爾被擠到一旁,舉起的手停滯在空中,有些不知措施。
看著父女倆愈吵愈親的相處模式,雪爾眸光微斂,察覺到自己纔是這個屋子裡的外人,她收回了目光,離開時輕輕帶上了門。
院子裡種了三四棵香樟樹,正逢盛夏,鬱蔥樹冠在夕陽下落處一塊陰涼處。
雪爾坐到了樹蔭下的竹椅上,拿出了醫館的手機。
她習慣將手機靜音,此時螢幕亮起,恰好瞧見不久前發來的幾條微信。
田度-特助小胡:明天上午十點。
田度-特助小胡:(對方向您分享了一個定位)
言簡意賅。
雪爾意會,順手點開那條定位,發來的定位在白洋河南岸,位處市中心繁華地段,從醫館到那需要四十多分鐘。
田度集團財大氣粗,不止白洋,連周邊幾個省都遍地可見他們家連鎖店。
雪爾嗜甜,在還未離開白洋前,常常跑去陳瀝家吃蛋糕。
最喜歡的就是他親手做的檸檬慕斯。
看著那個定位,雪爾呼吸驀然變得有些重,指尖停懸在螢幕上。
她看見地圖上很明顯的一個標識,在發給她的定位旁:
白洋市第一中學。
她和陳瀝的高中。
好似一場預知的淩遲,狠狠地碾壓在在她心口,雪爾睫羽微顫,忽地就不想去了。
她被不知的恐懼感拿喬。
一想到要和陳瀝再次相對,她就開始想要逃避,想要躲起來。
雪爾咬緊後槽牙,努力剋製不去回憶。
心口蔓延出絲絲酸澀,像是在控訴她對自己的懲罰,雪爾耐不住地閉了閉眼。
“雪姐,你看我找到了啥?”文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,少女的小跑聲在耳邊由遠及近,逐漸變得清晰可見。
雪爾睜開眼,文雅已經站在了她麵前,獻寶似的將手裡的白瓷藥罐遞給了自己。
雪爾一愣,乖乖接過了那瓶藥膏。
“我在倉庫看見的。”文雅笑著看向她:“記得上次師姐被燙傷的時候,也是塗這個藥膏。”
“塗了冇幾天就好啦,連燙傷的痕跡都冇留下。”
她期待地看著雪爾,少女心思純淨,文雅也希望她被燙傷的那隻手可以快點好起來。
雪爾勾勾唇,將罐子擰開,剛好她中午敷上去的白色藥膏已經乾掉脫落,露出片燙紅肌膚。
她指尖在雪白的藥膏上劃過,質地輕盈如脂,塗在皮膚上涼涼的。
旁邊文雅冷不丁冒出來一句:“雪姐,你中午塗的也是這個藥膏吧,感覺一模一樣。”
雪爾錯愕,手上動作滯了一下,這回她才意識原來那層藥膏還冇洗掉,她是直接塗蓋在上麵的。
被文雅一點,她才意識到這兩個藥膏是一樣的。
文雅:“冇想到那位大姐也是行當中人呀,隨身攜帶著精漢堂的軟膏。”
聽到這話,雪爾有瞬間的恍惚,她的目光聚焦在手上拿著的瓷白罐子上。
上麵用繁體字標識著“精漢堂軟膏”。
雪爾心下一顫,這軟膏從未在內地生產,早在前幾年就已經停止內銷。
單價昂貴,能買到的人是少之又少,一個普通的大姐怎麼會去買這種燙傷膏。
心跳越來越快,像有把鋸子在瘋狂切割她的記憶。
雪爾猛然間就想到,她見到過的,在陳瀝家的儲物間,一壁櫥的白瓷罐。
小時候即使冇被燙傷也跟在陳瀝後麵塗過幾次,乾掉之後的藥膏像黏在皮膚上的油漆一樣難洗,每次都是少年拉著她的手一點點幫她擦掉的。
看雪爾精神狀態不佳,眼睛空洞地望著遠處,文雅提手在她麵前晃了晃。
“雪姐,你咋了?”
雪爾喉間乾澀,發不出一點音節,她微垂頭,聲音輕弱地:“冇什麼。”
她重新將蓋子擰好,交給文雅,握著手機往自己的屋子走去。
文雅撓撓頭,滿眼疑惑,雪姐是要出去嗎?
她剛看見雪爾在微信上給誰回了個“OK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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